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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K TO LIFE 让设计回归人性

2012-04-07 作者:陈佳妮 来源:《设计之都》,2011(05):46-62
   
  俞孔坚
  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美国哈佛大学景观设计与城市规划兼职教授
  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兼首席设计师
 
   景观设计,是为了理想的“桃花源”
  
  俞孔坚是景观设计学科发展的领头人。什么是景观?俞老师最有发言权。“很多人会狭隘地理解景观,以为是风景、街道、广场、园林、街上的霓虹灯等等,这些是传统的风景,都是景观里头很小的元素。景观的核心是土地和土地上的物体所构成完整的综合体,包括土地跟城市构成的城市景观、土地跟森林构成的森林景观、土地跟田园构成的田园景观等等。这是一个宏观概念。因为生态学跟地理学的发展,给了‘景观’这个词科学的内容,最早从描述性的词最后演变成有特定含义的词。景观是文化的载体,人的所有作用最后都落实到景观上,所以景观是上层建筑的基础和社会价值观的反应。景观也是我们理想的载体,都反应了我们理想社会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我是希望大家能回到对景观完整系统的理解上,是一个生态的系统,有自然,有生命,包括人、植物等跟土地的关系。”
 
 
  景观具有丰富的含义,俞老师觉得三言两语是说不完内涵的,但其人文意义对社会任何时代的发展都至关重要。
 
 
 
  项目名称
  中山岐江公园
  
  岐江公园与岭南园林相比,岐江公园彻底抛弃了园无直路、小桥流水和注重园艺及传统的亭台楼阁的传统手法,代之以直线形的便捷步道,遵从两点最近距离,充分提炼和应用工业化的线条和肌理。与西方巴洛克及新古典的西式景观相比,岐江公园不追求形式的图案之美,而是体现了一种经济与高效原则下形成的“乱”,包括直线步道的蜘蛛网状结构,“乱”的铺装以及空间、路网、绿化之间的自由,却基于经济规则的穿插。与环境主义及生态恢复相比,岐江公园借鉴了其对工业设施及自然的态度:保留、更新和再利用。同时,与之不同的是,岐江公园的设计强调了新的设计,并通过新设计来强化场地及景观作为特定文化载体的意义,揭示人性和自然之美。
 
   “城市建设的好坏,直接反映着我们景观设计者的水平。因此,景观体现着人的社会价值、历史文化的演变。现在一直强调营造和谐社会,最终体现的就是和谐景观,没有好的景观,就没有好的人文,也不会有好的社会。例如:桃花源是一个理想的景观,也是一个理想社会的载体,这里头人与人和谐的关系、富足的生活等等因素,都是和谐社会里不可或缺的。景观设计就是设计人和景观的和谐,通过这一过程,创造人的生活,表达人的理想,推动社会进步。环境创造人,而人也在改变环境。人类有两个理想,一个是社会的理想,如其产主义理想、自由理想、儒家理想……这是人本身的理想。第二个是人类的景观理想,是关于生活空间和环境的理想。中国从古代就有理想的景观,比如道家的理想仙境,昆仑山、桃花源等,这都是道家的仙境。我们要面临的是:在当代有什么理想的景观?这就是我们要设计的。显然我们现在的城市不理想,比较恶俗,比较低级,反应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品位不够高尚,体现在我们城市和环境上。现在的自然灾害如干旱、洪水、泥石流,就是自然的不和谐,在景观的概念上是要重新梳理自然过程,再造秀美山川,有了秀美山川才会有人们的和谐社会,这是景观设计的最高目标。”
  
  人人都道桃花源好,它不仅是一处世外仙境,更是人们对生活环境的最高理想追求。在俞老师看来,景观设计就是个社会性的任务,就是为了实现每个人心中的“桃花源”。
 
   风水之于景观 从表象到本质
  
  在中国,谈及景观总少不了风水话题,这是中国人对于人与土地关系最狭隘的理解。景观设计与风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
  
  “我刚才讲了景观的大概念。风水是最原始的景观设计。‘风’和‘水’是自然界最主要的两个过程。当人们没有掌握科学技术,或者是人们认识不够客观的时候,风水就用来协调人和自然的和谐。风水是前科学来临之前的景观设计学,就像中医治疗是协调自身的健康关系,而风水是协调土地和人文关系,其实就是解决人和土地如何协调、共生。但是风水的科学知识有限,所以表现得更多的是一种经验而非科学。景观设计应该高于风水,是建立在科学的认定基础之上。风水先生是基于经验,经过几干年的陶冶之后总结出一些规律来。比如我们喜欢坐北朝南,为什么呢?这是经验告诉风水先生的,在科学里面来讲是因为南面阳光充足,北面比较阴冷,特别是因为中国处于一个季风性气候,导致了朝南是好的。这套规矩是留下来的精华,是自然规律的经验总结,而不是迷信。遗憾的是现在社会上的景观设计连风水先生的水平都没有达到,那是因为我们教育落后、设计行业落后,缺乏一些基本的价值观,所以我们的景观并不是很美。”
  
  教育往往反映着人的心态,而态度又往往取决于教育。如俞老师所言,这条普及景观教育的路子,是点到面的过程,停留在表象教育的目前,道路尚长。
 
 
   项目名称  
  雨洪公园
 
   该方案目的是将该面临消失的湿地转化为雨洪公园,一方面解决新区雨洪的排放和滞留,使城市免受涝灾威胁,同时,利用城市雨洪,-恢复湿地系统,营造出具有多种生态服务的城市生态基础设施。实践证明,设计获得了巨大成功,实现了设计的意图。保留场地中部的大部分区域作为自然演替区,沿四周通过挖填方的平衡技术,创造出一系列深浅不一的水坑和高地不一的土丘,成为一条蓝绿项链,形成自然与城市之间的一层过滤膜和体验界面。沿四周布置雨水进水管,收集城市雨水,使其经过水泡系统经沉淀和过滤后,进入核心区的自然湿地。山丘上密植白桦林,水泡中为乡土水生和湿生植物群落;高架栈桥连接山丘,布道网络穿越于丘林;水泡中设临水平台,丘林上有观光亭塔之类……创造丰富多样的体验空间。建成的雨洪公园,不但为防止城市涝灾做出了贡献,同时为新区城市居民提供优美的游憩场所和多种生态体验。同时,昔日的湿地得到了一恢复和改善,并已晋升为国家城市湿地。该项目成为一个城市生态设计、城市雨洪管理和景观城市主义设计的优秀典范。
  
  让城市更紧凑些
 
   俞老师曾经在一栏节目中说过,城市高楼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因为高楼隔绝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然而城市资源有限,地少人多,在这样的条件下如何引导城市景观的发展?
  
  “这个问题非常好。出于能源节能的考虑,节约土地去建大楼这本身没错,问题是建高楼耗掉了更大的价钱、能源,完成以后却是拿来展示的。比如说北京的四合院,居住的人口可以非常多,有人计算过,拆掉北京的四合院来建大楼并没有能容纳更多的人。过去30年的发展,北京的地盘扩大了7倍,但人口才扩大了1倍,这意味着我们把土地让给汽车了!汽车在城市占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如果把这三分之一的空间拿来建城市,改变我们的交通方式,走路、骑自行车都可到达目的地,那这个城市就更紧凑、更节约、更节能。”
  
  “工业革命以后.人不再种地了,所以就离开了自然,可人本身是喜欢自然的,所以导致了两个模式,一个是盖高楼大厦,周边造公园;另一个模式是郊区化发展。这两个模式都有问题。前者是办公跟居住分开了,必须通过交通来解决,所以高架桥、高架路出现了,这种叫做‘光明城市’模式,大公园围着一个城币或商业中心。后者是郊区化,最典型的如美国的郊区化,结果就是人反而把整体的自然系统破坏了。我们老想着搞封闭式小区,造一个人和自然和谐的小环境,但是河流给切断了,污水给埋起来了,街道的连续性给切断了。这都是小决策造成的,没有一个大的规划思想,我们只注意门前屋后的小桥流水,这是完全园艺化的自然,范围很小的自然。现在的城市越来越大,城市感却没了,珠江三角洲唯一有城市感的是‘城中村’,高密度,有人气,生活气息都很好。可我们恨不得把‘城中村’全给拆掉,拆得一干二净。人有两重性,一重是自然属性,人一定要亲近自然;一重是社会属性,人要群居。怎么让这两个属性统一起来呢?我们的城市要集聚,要紧凑,要组团似的!香港和新加坡就是很好的模式,因为很集聚,密度很高,人气很旺,城市的边上都是大自然,人实际上与自然可以很亲近。”模式是可以借鉴的,但什么才是适合我们的国情和城市发展?当景观设计从学科理论搬到现实中,怎样在资源紧张的现状里让人与自然和谐?
  
  “回归自然的途径是建立生态基础设施,走景观都市主义的道路,就是建立在生态基础设施之上的城市格局,让它们能提供免费的生态服务,比如说湿地、河流、林子、文化遗产、步行空间、雨水空间等等。我们城市都是依赖灰色基础设施来维持,自然系统所提供的那些‘免费的服务’我们却没用。比如自然能吸纳雨水的功能,而我们却造了排水管;自然本身有净化空气的功能,而我们却造了空气过滤器。我们现在发现这些人造系统,原来都不能适应自然的气候变化。如果要满足强暴雨的需求,雨水管道应该建得比马路还要粗,而且一年也许就用一次或几十年用一次,但长期要维修。人造系统没有弹性,没有适应能力,不经济,如果这样造城市,会非常昂贵,也不高效。”
  
  “现在提出生态基础设施,是通过景观来解决问题。生态基础设施是一个生态型的景观格局,
整合了所有自然的服务。首先是生产功能,比如说能生产干净的水,通过生物过滤,通过植物吸收污染物,其实就是自然的自我利用、自我更新的能力,景观要有生产功能。第二,景观要有调节功能,调节雨水,;争化污水,就像人的生命一样自我调节。如果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换成人工的,理论上是做得到,在这个时代,技术能为我们造一个机器人,但关键是这个人没有自我调节能力,必须不断地有人去养护他,如果哪天电源断了,那就不行了。所以说我们要回到自然的本身,这就是景观设计师要做的——打造有生命的景观,那就是生态基础设施。第三个功能是生命承载,让其他生物也在这个景观内生长,让人和自然和谐,生态基础设施能把生物带到生活中来。第四个功能就是景观的文化和精神服务,能看到水在流也觉得是一种精神享受,不光是生态功能。”
  
  俞老师滔滔不绝,这些设计的蓝图在他心中是酝酿已久的,有的在他作品中已经实现了,有的还在继续探索中。他要设计的是有氧的景观,是建立在生态基础设施上的一个城市,就像人的血脉,血脉畅通,就能与自然氧气亲密接触。
 
  
  土地上的生活,才有归属感
 
   俞老师获得过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ASLA)颁发的景观设计类唯一最高奖项——杰出设计奖,这是具有“景观设计界的奥斯卡奖”之称的美誉。在俞老师的众多作品里,可以看见许多小桥流水、郁郁葱葱的美好画面,在这些看似浑然天成的环境里,却有着巧妙的设计,隐藏着不被发现的自然循环系统,调节保护着生态平衡。“我最新完成的哈尔滨雨洪公园,就是解决城市雨洪问题。雨水能排到公园里头,过滤净化然后进入到地下,而不是进入到地下管道排走,让雨水能像海绵一样通过绿地吸收。我在上海的作品后滩公园去年也建成了,这个公园是用城市绿地来净化水,因为中国有75%的地表水是污染的,如果所有的污染水要通过污水处理厂来处理的话,那估计我们承担不了这个费用,所以说景观承担着;争化的功能。再往前,我们做了一个稻田校园,让稻田进入我们的城市,这是农业,农业的都是景观,景观的都市化使景观具有生产功能。
 
   还有中山的岐江公园,是废旧利用、循环再生和工业棕地的再利用,用一个旧的造船厂变成一个文化遗产公园。”相比人造自然,俞老师更想回归自然,用自然造城市,而不是在城市造自然。
  
  “好多建筑师在上几个世纪开始做新尝试,在海底建城市,在沙漠地下建城市。然而人是陆栖动物,一定要在土地上生活才舒服,这是我的观念。人可以飞离地球体验一下,但毕竟回到土地上才有那种归属感。楼盖得再高,住在上面也许会很新奇,但是几天之后就会想回到土地,因为人的本质需求可能有变化,但是很慢,可能要花几万年才能变一小点,比如说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适合城市的基因,人还是有那种适合自然的基因。城市也是自然,回到自然就是回到土地。”
  
  俞老师有个著名的理念:天、地、人、神,和谐统一。综其所言,最终体现的就是人类生存的归属感。在此意义上,俞孔坚是带着人类的憧憬做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