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流连于草原,旅途的寂寞和情绪的干涸让我忘记了企盼。
猛然间,见一小小的男孩赤裸着沉睡于垛草之中,在辽远的天幕下,混沌的身体与澄澈的灵魂一同安眠。
怦然心动的瞬间,我穿越时空触摸到祖先从远古送来的震撼,沉重而原始的呼唤里,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仿佛挣脱巨石阻隔的激流终于奔涌而出,我骤然明白。原来千里万里的追寻之后,我注定要把生命中最真的渴望,坦白呈献于这绿色的天边…
他是一个为景观事业而生的人。
他终日为遭受破坏的土地而奔走疾呼。
他就是俞孔坚,北京大学景观规划设计中心的创始人。
他总是自称为"土人",取"人与土地和谐相融"之意。
他至今珍藏着一捧土。那是离开农村老家时,母亲从村前树林里掘出,包在红纸里揣入他怀中的。这捧蕴含着故乡气息的泥土一直陪伴着他,在北京林业大学的校园里,在哈佛大学的课堂里,在北京大学的讲台上......
他对这片土地有着太深太浓的感情。于是选择了景观设计这门学科,他要穷毕生之精力还大地以自然的生机,还人类以生存的空间。
然而,最令俞孔坚先生伤心的是:我们的家园却被人为的惨遭破坏。
当初北京进行护城河清淤改造之际,沿用了一贯的治理思路:裁弯取直,然后铺上水泥衬垫。于是,河岸上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与河底丰厚的水草被水泥与方砖所取代,河畔上多了美丽的栏杆。甚至还在河面打上绚烂的射灯。
但同一时刻,西方发达国家却在忙于拆除铺在河床上的硬质材料。并且拆除的费用要远远超过铺建的费用。
因为自然的河流是个生命的有机体。里面繁殖有大量的生物,各种鱼类,藻类、微生物等形成了具有自净能力的生态循环。尤其河道的弯曲处最能滋长各类生物,有效地向水里补充氧气,分解有机物,从而达到;争化河流的作用。
而人为的裁弯取直、铺设水泥衬垫后,割裂了土壤与水体的关系,因此破坏了自然的生态系统,丧失了净化功能,就等于把一潭活水变成了死水。
可悲,三十年前西方国家在城市化过程中犯下的错误。三十年后又在神州大地上重演。
俞孔坚先生痛心疾首,如一只泣血的杜鹃,在寂寞处声声啼呜。
如今,护城河里散发着腐昧的淤泥与堆浮的垃圾.就是那些无知愚昧的决策者给古都北京留下的最"美化"最沉痛的教训。
孰不知:伐一棵树只需半小时,而育一棵树却要十年。
不知道猴年马月,护城河里才会流淌着清清的河水?
不禁让人怀想起著名学者梁思成。
在解放初期建都北京之际,当时的建设者要清?quot;四旧"、推倒城墙建大楼,粱先生竭力反对,提出要"保护一个老城、重建一片新城",并对此方案的经济性作了论证。
然而,真理往往在被实践反证之后才为人们所认知。如今,当政府回收古墙砖以恢复旧城风貌之际,人们不禁以一种沉重的心情缅怀粱先生,只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重蹈。 他又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在俞孔坚先生的蓝图里,未来的家园应该是一种田园城市(garden city),城市不再是一大片高楼大厦与柏油马路的结合,而是在绿树环绕中一片片相对独立的小部落,其间通过交通与信息网络相联系,正如原始共产主义所描述的那样。
初闻此语,惊诧不己,仿佛只应属于想象力的范畴,而俞孔坚却始终坚持信念,恪守如一。
根据他"天地一人一神"相和谐的"土人"理念,首先,人应该是自然的,人性首先应该是动物的属性,所以人类居住的环境应该是与自然相融的。
然而工业革命和城市化进程却使人类疏离了土地,人们的居住空间与环境已违背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们在钢筋水泥的阁笼里感受着精神的失落与无助。于是人们开始呼号:拯救大地,拯救人类,拯救灵魂。
从霍华德的"田园城市"到毛泽东的"大地园林",无不对土地的设计寄托了人类对社会和环境的理想。俞孔坚先生领导着他的土人集团,正是要通过对土地的设计,使人类的建筑,城市以及一切活动同生命的地球和谐相处,创造满足现代人生活所需要的安全、健康。优美和高效的家园。
在这种理想的指导下,俞孔坚先生提出了"溶解城市"的概念:把城市化整为零,融入到自然之中,人们在自然的环境中交流、工作、休闲、居住。而这一切,将会随着网络的普及与交通的发达成为现实。
"土人"义不容辞地肩负起监护这块古老土地的重任,因为"土人"相信,中国大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有含义的,干百年历史与文化的积淀赋予了地方之灵魂,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土人"才最有可能获得灵感,才能造?quot;天地一人一神"之和谐。 在"土人"办公室的墙壁上镌刻着 一串慷慨激昂的文字:
"为自然倾心, 为人类求索, 为吾神创造。" 不禁令人想起宋代大儒张载的"四为"之说: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虽然相隔千年之久,但同是一颗赤子报国之心。
靠着以商养学,俞孔坚先生走在一条艰难求索的路上。
在他的身上,仿佛看见了我们未来的家园,仿佛看见了华夏民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