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园有公园的历史。一座城市有城市的历史。一个公园建设的时候保存了一座城市部分的历史、永久刻下了那些印痕,以致人们在逛公园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仿佛过去的和今天的一起生存着。
不只如此,这座城市的市民还参与了建公园的意见,因为他们比较幸运,主事人既对设计者专业的构思点头称是,也愿意听市民发言……
北京的袁运甫教授来深圳开会,顺便到中山市看了看;他对专访他的《深圳商报》记者说:“那里有一个建筑设计让我感到震惊。”你一定问:见多识广的袁教授到底为了什么而震惊呢? 原来他去看了中山岐江公园。
一个公园也值得大惊小怪吗?是的,这个公公园有点特别。我碰巧查到了美国景观设计专家Mary G.Padua教授的一篇文章,题为《工业的力量——中山岐江公园:一个打破常规的公园设计》;他曾经三天之内去了公园四次,每次都有惊喜。他说:
“—进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广场式的入口,高大的钢铁构架一定是厂房建筑的承重结构部分,经过精心修理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耸立於水湾之上,唤起了中国人对过去火红年代的回忆。……公园独具匠心的工业化主题设计,满足了不同人的休闲需要。孩子们喜欢亲近驳岸与溪水嬉戏,大人们愿意静静地沿着栈桥与直线路网散步,老人们则每天清晨在如茵的草坪上练太极拳,曾在船厂工作的人们来到这里,追忆那段难忘的岁月,更多的学生在这里,真切体会到了他们只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历史。”
岐江公园建在中山市粤中造船厂旧址:这家船厂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鼎盛时期有工人一千三百多,是当地人引以为傲的国营企业舆就业“天堂”。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产业调整了,城市转型了,交通运输不怎么用船了,昔日造船厂的灯塔黯淡无光了,政府於是想到要在这个地方建个公园。那时几乎每个城市都在拓广场,建公园,都市景观纷纷变脸,可惜变得有些千城一面,难辨你我。中山市找到了北京的景观规划机构,委托他们设计公园,首席设计师是毕业于哈佛大学的中国第一代景观设计博士俞孔坚。俞孔坚想借鉴国际上保留,更新舆再利用工棠遗迹的方法,以工业化主题显现人性舆自然的美,用小公园讲一个大故事。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设计理念:
一、设计一个延续城市本土建设风格的主题公园,满足当地居民休闲需要,吸引外来旅游者的目光 。
二、设计一个展现城市工业化历史的主题公园,记录城市的工业化特色。
三、设计一个充分利用当地自然资源的主题公园,融最新环保理念于一体。
几年之后,公园大功告成,还获得了全美景观设计荣誉大奖(2002 Honor Award ASLA)。这是化腐朽为神奇,“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创意。”袁教授说。 [center][B]2[/B][/center] 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创意,不过,我倒是觉得,比“难得的好创意”更难得的,却另有来历:
其一,设计者不想搞一个没有城市个性,只有绿树红花青草地的“崭新”公园,他们想把船厂的旧设备保留下来。可是,很多城市都盯着几百年上千年的文物呢,多少栋百年老房子不都倒在了房地产开发的硝烟中?才几十年历史的水塔、龙门吊算什么文物啊?然而,政府竟然就同意设计者的理念了、官员不自以为是,不拍自家脑门决策,专业领域裹尊重专家意见,难得!
其二,讨论方案时,专家们对设计理念各执一词,吵个下休。多数专家都质问:机器设备要留吗?又不是文物,又腐蚀得不成样子,又没有什么使用价值,又占了那么多空间,还不如当废铁卖掉!俞教授则据理力争:工业遗迹也是文化沉淀,自有保留价值,问题只是如何将生硬化为柔软,将陈旧翻为新颖,将散乱的整合成有机的,将潜在的提炼成突显的,将实用的改造为观赏的!几番争来论去,俞教授竟然赢了。真理愈辩愈明,真理有时不能以学术会议上的“表决”论输赢,学术上的“少数”能够取胜,难得啊!
其三,公园是市民公共空间,仅仅专家说了算吗?市民难道不应该参与自己的公园设计吗?系列的专家评审之後,公园的设计方案交给了公众。设计师们用电视、广播、模型等手段,给市民演示方案,征求意见。奇怪的是,评审会的大部分专家还是觉得破旧的厂房有些乱,腐蚀的机器欠缺装饰效果,“直线路网”太反传统:简直就没有“曲径通幽”的意境嘛!然而中山市的市民却表示认可,说他们喜欢公园的设计,说这些机器让他们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公众的空前参舆,成功显示出民意的力量,难得啊难得!
深圳是个崭新的城市,很多空间还不到“废弃”的时候,“再利用”的空间十分有限;深圳又是侗寸土寸金的地方,供“再开发”的公共闲置空间有多少呢?我因此觉得深圳更应该格外珍惜那些蕴涵着城市记忆的自然或人工的景观:哪怕它们的历史并不长,规模也不够大,也不管它们是公营的还是民营的,只要它们有独特的内涵,有艺术的价值,有文化标志的意味,就该让它们生存,并加倍细心呵护。我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去过的“鬼屋”了。关闭“鬼屋”的是是非非早巳尘埃落定,我无意无端吹起无谓的烟尘。我只想上网去重温当年“鬼屋”的视觉胜景,可惜,“鬼屋”消失的时间有些“超前”,那时网络还不发达呢。生不逢时又死非其时,“鬼屋”在虚拟世界里也没留下多少痕迹。唉!凌晨这一“忽然”,谁知见"鬼"也难,徒然想想而已。 网上倒是有零星的文字提到这间叫作“鬼屋”的乡巴艺廊民俗艺术馆:
——“百无一用的我,除了高声疾呼‘快到乡巴艺廊来’,除了向着这片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悲叹,除了对着火辣辣的骄阳流泪,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啊!”(李瑞生)
——人称“鬼屋”的乡巴艺廊,是深圳大学艺术系教师李瑞生出资数百万元,历时15年创建的名震国内外的家园。……“鬼屋”没了,原先舆三千平方室内展廊、餐厅浑然一体的艺术珍品大部分堆在学校仓库里。(广州某报专稿)
——“鬼屋”无疑是深圳最早的一件完全意义上的现代主义意义艺术作品。颇具人形的房屋和堡垒,用机械和废品巧制的座椅、吧台,极富生命力的抽象意味的木雕、装置、挂毯……遭些极具人文关怀的、具有历史价值的现代艺术作品,希望不要从深圳美术史上消失。(应天奇)
——发生在深圳大学校园里的一件事却让我十分震惊:一个叫“乡巴艺廊”的民俗艺术馆人为地被毁掉了,连中央电视台在内的舆论工具都没能挽救住它……(刘子建)
是袁运甫教授的震惊让我想起了刘子建教授的震麓又让我想起了“鬼屋”的吗?你不必问:见多识广的刘教授到底为了什么而震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