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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伟:大焦虑者大智慧

2009-03-12 作者:陈超 来源:《房地产导刊》2009.03

  建筑景观心药方:人文理想一片,勇气两钱,平常意三分,想象力四味,专业要紧,突破一个,尊重十成,土地为本,踏实实用,生态不拘多少。此十味药,于跨界盆中研碎,用开放锅炒,用文化炉炖,每个项目进三服,遇冬分量加倍,以智慧汤送服——当你和庞伟坐在一起,哲学与思索的气氛就会磅礴而至,不管是在茶肆酒馆还是厅堂雅室,笔者提炼其知见之光而成的这剂药方,或可医治目前城市建设中的亢奋失序。

  被誉为思想型设计师的庞伟,是华南地区深具人文理想和实践冲力、形而上的支撑和形而下的发力比较圆融共进的智者。当他不自觉地皱着眉侃侃而谈,汪洋恣肆的横溢才气中隐隐透着“侵略性”,但很快就被其独有的粗放式乡土幽默中和了。他不仅在精英知识分子的激进与经营公关的随和中如鱼得水,其领衔的“广州土人景观”也越来越游刃有余地阐述着“土”与“人”两极的宏大对应,成功地以文化为潜在线索,串联起历史、地理、人文、艺术、生态等生动元素,将建筑景观打造成叫卖又叫座的城市艺术品。

  庞伟必定是焦虑的,“土人”的成功得益于跨界,也受制于跨界,他必须奔波于千头万绪中来完成大景观的行走。

  建筑之上的审美趣味可以直接反映出文明的兴衰

  尽管全世界50%的建筑量都发生在中国,但重“夸张”轻“平常”,重“功利”轻“生态”,重“模仿”轻“创新”,重“快钱”轻“耐心”的种种亢奋失衡之病态已把中国带入了发烧式的发展地。庞伟认为设计的审美趣味是一个民族深远的心理沉淀,可以反映出文明的兴衰,比如当慈禧大兴土木建颐和园的时候,比如宋徽宗建“艮岳”的时候,离衰败已近在咫尺。反观之,当毛泽东骄傲地宣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站起来的,其实并不包括全部文化。中国人的审美趣味居然依然是对皇家、贵族的羡慕,不仅没有推翻旧有的封建文化,暗地里却仍是它们的拥趸。
    
  与之相比,西方文化则可圈可点。建立在工业革命基础上的包豪斯的设计思想,开启了崭新的审美时代。尽管西方以往也有很多镶金镶银的作品,今天却是以文化遗产的形式保存下来,当下新作品的珍贵,不再是依仗镶金镶银,而是因为它的创造力。而在今天的中国,时空很混乱,到处充斥着对古今中外有钱人文化的笨拙模仿。这些模仿都烙下了强烈的当代印记,即盛世的浮夸。耐人寻味的是,高度发达的西方国家反而把生态建设和维系摆在了今天首要和必要的位置。

  庞伟认为,一个兴盛的文明突然之间衰落在历史上并不鲜见,中国现在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催生的豪宅在大江南北尘嚣其上,但现有的“阔”要维系、持续下去,必须建设一种健康的文化和心力去培育、支撑。

  梭罗家门口的池塘

  庞伟认为价值重建是诊治城市建设失序最有效的药方:“如果我们的孩子都是读梭罗的《瓦尔登湖》长大的,他们心中的美就是家门口的池塘,池塘边的草和树,虽然没有九寨沟、黄山之类的奇秀,但把水啊树啊草啊呵护好,清新就很美。他们就不会和我们现在触目所见的一样,觉得美就非得是很远的、异国的、夸张的东西,去追随仿效。”

  庞伟推崇的“野草之美”有待于一种质朴的、理性的、整体的文化氛围逐渐移风易俗。“过去历史书上说资产阶级崛起了就会有社会地位的要求,现在中国已经出现了这么一个富裕阶层,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参政、议政,但大部分的表达渠道并不多。他们迫切需要房子或者汽车游艇的象征功能来彰显财富,来宣告自己的脱胎换骨,这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现在把房产这种物的象征功能推到了极致,完全忽略了房子本身的健康环境:水都是死水,生物不能在其中呼吸;推崇的树木多数是异地的、洋的;许多地产商甚至荒谬到不允许树木落叶子了……”

  庞伟称地产是文化的产物,不可不察。受众是发展商培育出来的,用整版整版的广告培育出民众对房子的审美趣味,而深究下去,发展商又是慈禧太后、路易十四们培育出来的。“在我们的文化中,有关‘穷’的正面成语很多,比如‘人穷志坚’、‘穷则思变’,都是激励性的,而关于“富”的成语不仅少,最先冒出脑海的还往往是“为富不仁”。富而有品质的文化有待于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培养,把富变成一种人格力量,而不是穷奢极欲的挥霍。”

  庞伟相信房子长成什么样子,其实是你的心长成什么样子,故城市建设的问题,归根到底是社会民众的世界观、价值观的问题。清代著名作家李渔曾说“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信哉斯言!

  聪明的发展商懂得用别人的智慧来丰满自己

  如果把整个社会比喻成力,庞伟为其勾画出了两种不同模式的力学图:一种是所有的利益方都从同一个原点、同一个角度、同一个方向前进,最后高度一致地重合在一起;另一种是利益各方的原点一致,但政府可能是以45度的角度前进,发展商以30度的角度前进,设计师以20度的角度前进,最终形成一个合力。在庞伟眼里,社会和谐的理想画面显然是后者。只有利益各方的信息传递真实流畅,这种利益磨合、智慧交锋甚至斗争后达到的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多元“和谐”。

  基于这样的力学模式,地产商付费委托乙方,就是为了通过发挥设计师的专业本领来增加建筑产品的魅力和厚度。对地产商而言,不应简单将建筑产品的经济功能和美学功能对立起来,不要怕设计师的艺术或个性,它不会把你赢钱的事搞砸了。艺术和设计是帮助商业价值的。为此庞伟举证土人景观担纲设计的中山歧江公园,因为歧江公园成为 了一个延续地方文脉的城市艺术品和公共空间,建设性地改善了周边的环境,“有些楼盘原本卖不出去的,歧江公园建好以后,开始以中高档的价位卖了出去……社会要发展,就应该更多地看到各种力量的统一性,而不是粗率地把建筑的经济功能和美学功能冲突化、分割化、矛盾化。”

  而对设计方来说,则应勇敢地沟通,在发展中求生存。面对相当一部分设计师面目模糊、放弃专业立场、以揣摩甲方的意图为能事并冠以生存压力使然的观点,庞伟认为“我们的生存比起二十年前来已经好多了,本应到了谈发展的阶段却过度强调生存的压力,这是缺乏大志和安全感的表现。生存压力是与生俱来的,尤其是金融危机之下,谁都会心慌慌。但越是有压力,越应该积极地努力,与其强调活着的压力,不如去追求活着的精彩、专业的尊严、人格的尊严和审美的尊严。”

  “活干得越精湛,越有底气叫更高的价格。每一个好的发展商都会期待设计师尽情地发挥自身的才情,每一个好的发展商都在期待有操守、有追求的乙方。难道发展商花那么高的价格请你来,是为了让你没追求、变成他自己吗?!”

  显然,在“土人坐标”中,用蕴含无限创造力的专业精神来换取事业成就,是成长的最好途径。这种专业主义的核心是全力承担社会责任的生命境界,也是“土”与“人”宏大两极的和谐共鸣在职业生涯中的体现。有了这样的勇气、坚持和智慧,土人才能够一路披荆斩棘,用发自内心的激情在每一个项目中寻找突破。

  “随遇而安”和“硬着头皮走下去”

  经常自谓“悲观主义者”的庞伟不相信有什么一定是光明的前途,一切取决于现在的态度和作为。“帮整个地球考虑问题的,目前确实有了声音,但尚未成为主流。更危险是那些能买得起整版整版广告的强势力量没有觉醒,官员的层面、民众的层面,都还远远没有觉醒。”

  庞伟拒绝替大历史发言,不认同某一知名同行所言的“现在是中国建筑文化的复兴时代”。“浮躁还远远没有过去,只要原来的粗放方式(凭借廉价的成本和低廉的圈地获得高附加值)一天能赚钱,我们的地产企业们就一天也不会放弃这种好赚的方式。之前舆论称汶川地震会带来整个中国的觉悟,但三五个月过去,还不该怎样还怎样!并不存在什么广泛的、深刻的觉悟。得过且过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禀性,是最符合我们DNA的东西!”庞伟眉头紧皱的时候很沉重,笑起来却又很有关东大汉的豪爽。逆水行舟的“土人”每做好一件事都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包括沟通,包括非模式化的当下实践。庞伟有时候也徘徊在妥协、放弃的边缘,所以在《景观·视点》一书中撰文自述是“硬着头皮走下去”。

  逆水行舟是一种稀缺,稀缺成就了土人独特的品牌价值。在庞伟的办公桌上方,挂着一幅“随遇而安”的书法。曾坦言精神归属于80年代的庞伟在焦虑中“随遇而安”,80年代,有着浓厚的启蒙主义、理想主义的80年代啊!“我们属于的这一代人,大概是最后一代人,一出生便理所当然地还有些理想信念,还有些傻气。”——大焦虑者大智慧,仅以尼古拉斯·桑巴特在《三个朋友》中的名言,祝愿“野草之美”越走越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