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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的背后

2010-02-02 作者:庞 伟 来源:华中建筑,1996(04):12-14.
摘要:
文章从文化视角审视民居的诸多传统和当代矛盾,阐述“建筑稗史”的文化思考。
关键词:
刍议     民居     文化    

文献来源:庞伟.居的背后———民居、新民居之文化刍议[J].华中建筑,1996(04):12-14.


  民居是俗人的家园,生老病死的通俗戏台,相对“官式”建筑之规模堂皇,民居写就的是千年薪传的“建筑稗史”。“他们不可言传的生成,属于时间,属于大地,还有湮没无闻的部分。”几千年平淡于寻常巷陌,荒蛮至边城野寨,民居是质朴与亲和自然的传统人民生活的见证,是已逝民间岁月的栖身之所。然而,对于“准现代化”的当代而言,民居话题似是一个“情结”:前瞻后顾的踌躇,人文情怀的垂恋,学术重心的倾移,搜奇猎怪的纷芸……本文将提取民居文化的个别视角,提出问题,展开思考。 


1、民居与新民居


  如果说传统民居日益被推上正面的学术殿堂,那么与其相映照的则是方兴末艾地走向中国城乡大地的新民居。通常,作为那些富裕或者略富起来的人们的头件大事便是获得新居。新民居粗糙地抒写出生活的骄傲。浅层次的工业化,直率的物质姿态,建筑美学的萎缩贫乏,及其寸土必争的无序凌乱,无规划或低水平规划形成的单调等等,使新民居日渐成为建筑界一个难堪的许题。但无论如何,新民居正以其触目惊心的广泛跻身于这个匆忙时代的最真实的文化“文本”之属,并成为民居讨论和研究的参照视点。


2、记忆与失忆


  新民居点明了现代化之百年追求的根深蒂固。民众对旧民居“意外”地离异或失忆,是一个世纪文化,政治、社会流变的必然,也是几千年传统社会内核朽腐的一个落脚点。其实,我们不难辨析,这种“失忆”的过程也是另一种“记忆”的过程。洋务派的“中体西用”已经放弃了“器”的阵地,而半殖民地化及被侵略的历史也一次次把西洋,东洋之林林总总一直推入中国的穷山僻壤。而后的苏联、东欧作为另一种“拉洋片”也同样维系了本世纪中国老百性的朴素向往。“坐洋车、住洋楼”,正道出这种普遍的价值取向(在东南沿海及岭南等较为富裕并且历史上开放更早的地区,这种取向更为明显,所谓的“西班牙式”或“欧陆式”新民居越来越多见)。如何以殷实之精神与物质唤起民居文化建构之自我,尚时日有待。


3、走出与进入


  知识界的垂青与民众的“缺席”,对于由民众动手经营建造,经年累月自然生就的民居,其含义不免有些“异化”的酸涩感。每一个曾与屋主人恳谈的民居调研者都明白,目前滞居于传统民居的居民,尤其是年青者,期望搬出老屋进入新居的愿望之广泛,之强烈,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妨沿着知识者与民居这个题义往前探究。上古文明肇兴,有巢氏架木为巢,以为居室,这当然是一种说法。在后世有历史记载的人当中,墨子似乎特立独行地是知识者当中切近技艺创造的古代工程师。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墨家居于显学地位也是春秋战国而已。况且,即使墨家,在民居问题上,所持者竟也是“茅屋采椽,是以贵俭”①的态度。总体而言,漫长历史中的民居创造基本与“士”无关。至于到了明代以后,有了李贽思想,又有了李笠翁为代表的一批人(他本人恰恰又不见容于正统士林②)。直至本世纪30年代,刘敦桢之《中国民居概说》问世,这也是新式知识者方能为之的现代学术事业了。


4、雅与俗


  当人们在民间营造他们质朴的生活之所,并于其中写下人性的,风俗的、宿命的、禁忌的、美感的真实时,我们只读到士人们吟咏宫室帝京的歌赋,亭台楼阁的风雅而不是人们实实在在的“巢穴”,使主流文化真正“高于生活”,直至失去生活。至于“士”归返田园,息景泉林,即所谓隐士者,留恋的仍是“意境”,并非文化与民间生产、营造诸活动的结合。这一点,鲁迅先生道得最明。多少岁月王朝流逝更迭,知识者并不曾“焦虑”于通风、采光、遮阳、保暖一类事上,这些在中国文化“学而优则仕”的传统里永远属于“劳动人民的智慧”。而当知识者低就居住这个题目须臾片刻,心之所系往往竟也是伦常尊卑或者风水堪舆(关系道统教化或顺遂富贵者)。看来,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宋.张载语)自任的知识者在民居文化的创造上反而令人遗憾的“缺席”始终(汗牛充栋之中国典籍世界,有关民居也只有笠翁<一家言·居室器玩部》、清李斗《杨洲画舫录》及明文震亨《长物志》等有限的几部,寥若晨星)。仅从这些,我们也不能不感悟稍许。“戊戌”尤其是五四之后,狂飚洪流的文化变革之内核因由了(这一点,最值得提醒新儒家们)。然而,对于民居,这一切又不能不说是幸运。尽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正统主流文化的“缺席”却成全了民居相对自由,个性因而生气盎然的一面。民间主人较为“主体”的表达他们的喜好趣味,工匠艺人也倾注了手工天赋与装饰美感。从民居中,我们甚至嗅到了中世纪人性那一面的清晰和质朴(我们同时不能迥避的是,大多数民居理所当然存在于封建宗法社会的谱局秩序约束里,上面的提法只是相对而言)。而民居因地区、气候、民族、经济、风俗等差异而呈现的多样化也使官式建筑的“大一统”在千年长河中得到动态的平衡而易于维系。


5、居与游


  中国园林的滥觞可惊人地归溯到殷商时代③。同居所比较,园林满足的是生存上以更高的需要,可以说是超越生存的一种升华。上古至汉的苑囿从记载所见多属王族皇室,真正意义的园林是与魏晋开始的老庄哲学,隐逸思想的时行密切相关的。那个时期是中国文化自然观确立的一个重要阶段,流风远播。再往下,游作为居的延伸返回来,使居变成游的一部分。或者仅从这个角度,文人学士、退隐官绅的宅园可被视作民居的一类,如宋司马光的“独乐园”,唐王维的“辋川别墅”等。这类园林作为居的特殊形式,同时就反映出了中国的主流文化对居住的特殊理解和由此而生的整个操作行为的特殊,可以类比的是陆放翁“功夫在诗外”的思维。居的优劣更多在于一个“类自然”的人文环境——意境的营造,这样园林同诗、书、画同源,园林思想也因此可以理解为《二十四诗品》或者《林泉高致》的另外一种解读。


6、真与假


  园林是一个被文化认可的假自然环境,师法自然而不是仿颦,高下低劣取决于“品”。这个被广泛化了的美感尺度。在当下民俗村等假民居出世之前,《红楼梦》中已有虚似的始作俑者。假民居村落“稻香村”被曹雪芹借宝玉之口“品”评为牵强做作,穿凿扭捏,“峭然孤出,似非大观”④,看来不是真假问题,而是意境营造品格之高下。《红楼梦》是一部试图看透人世真假懵懂的书,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色空、兴衰谁人解味?我们无法忖度曹氏面对今日民俗村等会有何番文字,但商业主义对文化乃至学术空间的倾覆已不容人坐视等闲。这种“弘扬”与商业的“合谋”虽有其社会与经济意义,但对于学界则需廓清区域和自我立场的固守,转型期学术界的处境(不局限于经济)艰辛,从某种意义讲,是学术品格的必然。对于学术和学人本身, 则是一场考验。


结语


  《园治》有云“三分匠七分主人”,研究民居不能不了解人民和他们所呼吸的文化、历史的动态历程之后,我们或许能透过存世的典籍文字影影绰绰去捕捉几千年的民间,那个产生了民居文化喧喧攘攘,血肉丰满的人民生活长河。无疑,民居是传统文化的产物,也构成一部分传统文化。应该有大量的材料(经史、方志、小说、戏曲、笔记等)等待我们扒梳整理,也有很多文化思路等待我们求索纵深。这也应结合民居的调查、实测、整理成为另一条路径。


注释

(1)《汉书•艺文志序》

(2)清•董含《三罔识略》卷四

(3)殷商出土的甲骨卜辞多此类条目,见罗振玉《殷虚书契》

(4)“大观园试才题对题,荣国府省庆元宵”《红楼梦》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