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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感觉、视觉、知觉

2010-02-02 作者:庞伟
关键词:
广州    
  看到广州街头人们异常复杂的构成,我总在想象一个画面,一个作为人们奔赴目标的广州,一个与梦想有关的广州。千千万万的人前面是这个大城,而他们的身影之后,是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的田野祖居;是同样贴满新旧瓷片,庸俗且不安分的中西部小城;是扩招后的大学毕业文凭或者需要偿还的助学贷款;是西亚天际线上的清真寺邦克楼;甚至是纽约的街、巴黎的街、台北的街、香港的街。但是,这千千万万的人现在一致这来到闷热、喧嚣的地方----广州。广州,这为千万身影而撩乱的广州,这为千万声音而喧响的广州,这为万千欲望而亢奋的广州!
  广州的活力是吓人的,广州的混乱是吓人的,广州的麻木也是吓人的,广州本身就是吓人的!广州有木子美,广州有孙志刚,广州有钟南山,广州有袁伟时……;广州有《南方周末》、《南风窗》,广州有背包党、砍手党、迷魂党……,广州不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来广州?好不好只要能淘到金就会有许多人来广州!能够淘到金的广州就是好广州……!
  二十几年前,我初到广州,用一双学生的脚在城里上下到处走动,用学生的眼睛在城里城外东张西望,应当说,那时侯的广州还是一个充满地方感,很亚热带的地方,到处是排档,到处是白话,看到的电视机总是开着的,电视里清一色不是香港亚视就是无线台。那时的楼房和硬质地面还没有现在那么多,还是毛诗词里战士可以笑指的南粤感觉,“郁郁葱葱” !那时的热是较多绿色,较多蝉鸣的热,那时的凉却只能是电风扇、葵扇或者冰室里的菠萝冰、红豆冰们的凉,冰室,那时的街头极多而现在很少了,我一直认为这个冰室是很粤人感觉的事物,会让我们顺便联想到梁启超的《饮冰室全集》!
  二十年前,有一个画面令我现在还很难忘,珠江上经典并且沧桑的海珠桥,下午日暮的时候,河南工业区的厂子下班的工人一时会涌满铁桥,涌满自行车和穿工装的男女…。过了桥,江北就是著名的海珠广场,广场中矗立着非常优秀的解放战士城雕,潘鹤的作品。
  有一部分广州并不是我们真的看到的,那些在广州闪烁过一刹那的人或事,今天都用来定义着广州,丰富着广州,光荣着广州,甚至困惑着广州,但它们可能从来也不是广州。
  这是赵佗、达摩、苏轼、慧能、林则徐、孙中山、毛泽东、鲁迅、康有为、蒋介石、汪精卫、陈济棠、陶铸、叶剑英、陈寅恪……们的广州。广州的市花竟然是木棉,极英雄感觉的树种,俗名干脆就叫英雄树。春季先花而后叶,花朵红硕,灿烂如欲燃!
  一些京城有成就的文化学者到了南方,到了广州,在骑楼街走走,上下九走走,看看沙面的洋楼,被人请吃顿早茶,由同行者翻译几句粤语,他们把这些印象放大了介绍给大家,这些东西现在变得很套话了,什么一盅几件啦,叹世界之类。我想说的是,广州之为城,多源、多元;多变、多面。很难一言以蔽之!当年康有为在广州讲学著述的那个“万木草堂”。名字非常好,万木就是大林子,什么鸟都容得了!
  凉茶铺亦然不少,湘菜、潮菜、东北菜…,却也铺天盖地比比皆是;官场固然通着京城,但客家人、潮汕人于其中也依旧势力涌涌;广交会如火如荼,童心路、小北一带,外籍人士之多,俨然就有纽约的感觉。华灯初上的羊城,形形色色的饭局,座不虚席,在商言商的饭局、老乡亲朋的饭局,满月生日的饭局…,路上塞车了!停车场没位了!在商业街给偷了……!城声沸鼎!人声沸鼎!
  CBD、中轴线、国际设计名师……,不用多久,全球最高的电视塔将屹立于珠江之滨,天高皇帝远吗!喜欢叫帝景、御苑什么的楼盘,层出不穷,当然还有被加那利海枣拱卫的加洲式楼盘,被大王椰装饰的夏威夷式楼盘,不过这也不是只属于广州的趣味,举国皆然呀!
  时代有病,而人忌言之,我们可以指责文革的狂热,满清的锁国,可以批评晋时文人的清谈不负责或者六朝人的颓丧堕落,我们自己呢?粤人务实而勤勉,他们制造并且当然也拥有着我们时代的几乎全部毛病。
  我想把广州或者我们的社会比做码头,我们每个行业或者每个领域看起来只能象是其中的一艘船或者一个集装箱,我们的进出靠的是调度,我们自身极其局部和无能为力。而且,在本质上,我们都是被隔开的被遮蔽的,可以被驶离的。我们凑着一个巨大的热闹,赶上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好时候……,实际上,能在全局性或结构性问题上尽些力,不论对于人群或个人而言,都是极难的。所以码头结构的社会往往是巨大的集体无意识的社会,充满相对封闭小圈子的社会。
  视觉广州,是传教士笔下的十三行油画,是岭南画派的山水,是七十年代北京路“李一哲”的“民主与法制”大字报,是电影《羊城暗哨》,是路边的招牌上的“士多”、“焗油”、“秘制香肉”。
  雕塑家潘鹤说广州以基尾虾比拟之,一半时间在咸水,一半时间在淡水。其实,广州于海外、香港甚至深圳而言,就是淡水;而于内地的长沙、南昌、武汉等而言,又代表颇咸的咸水。
  广州的热闹其实就是一种码头式的热闹,这里不具备一种家园的特质,这里没有中山、佛山、顺德、新会那种珠三角“当地人”为主,营造了多少世代的,能住下来的气质。这是一个太大的池塘,对于老鱼、小鱼、病鱼和弱鱼,这是一个令他们生畏的存在,令他们困难的事物。
  码头只是人们或者事情登岸的地点,人或事上了岸,也就奔向陆上的下一个目标,而留下码头给新的人或事了。
  码头又是一种充满包容力量的空间,它是外来世界的堆场,外来世界的通道,广州在这个意义上,局部地有东京感、有香港感,有一种时尚敏锐的感觉;码头还是一种工具感很强的空间,效率感很强的空间,人流是追随着物流,服务于物流的,人流甚至等同于物流。
  广州是出过“三元里”这样的地方的。广州其实是闭塞与开放交织的地方。粤人称西洋人为“番鬼”,至今仍不褒不贬直呼“鬼佬”。码头性的特点其实还要有一个“不为所动”的麻木感,来来往往的东西多了,其实也就难有什么走入内心了。真正“中学为本,西学为用”,人家的东西,用用而已!对西洋的东西如此,对“北边”的东西尤其隔着一大层,气候、水土、风物、语言都差着一大截,被五岭阻隔着,被大海阻隔着,岭南人实际上又是很特定且保守的族类,神神佛佛,迷信八卦,生活禁忌都是极发达的。对思想创新和抽象理论的兴趣却普遍都不大高。想想孙中山那代人,再想想这里是中国当代改革开放先行一步的热土,又真是矛盾且辨证!
  对于一个人,广州的复杂、丰富和庞大,让他城居多年会仍然无法弄清这个城的奥妙。广州是“最安全的城市之一”;也是最开放的南中国“排头兵”城市。它有达1000万的人口,有5000多亿元的GDP。我们每一个人谈论这么一个巨大的“存在”,总会有些底气尽失的感觉,也总会想到那古老的“盲人摸象”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