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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孔坚:诗意栖居

2011-12-15 作者:俞孔坚 来源:中国国家地理,2011;15
摘要:
诗意的居所不单是因为其景观的美丽,而是因为景观富有含义、场所富有意味。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把作诗的本质理解为人在大地上的栖居,栖居的本质也就是作诗,“作诗首先把人带上大地,使人归属于大地”。因此,栖居的过程是认同于脚下的土地,归属于大地并在天地中找到真实的自我,栖居使人成其为人,使大地成其为大地,栖居使人的生活具有意义,这样的栖居便是有诗意的栖居。

文献来源:俞孔坚,诗意栖居[J].中国国家地理,2011;15

  诗意的居所不单是因为其景观的美丽,而是因为景观富有含义、场所富有意味。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把作诗的本质理解为人在大地上的栖居,栖居的本质也就是作诗,“作诗首先把人带上大地,使人归属于大地”。因此,栖居的过程是认同于脚下的土地,归属于大地并在天地中找到真实的自我,栖居使人成其为人,使大地成其为大地,栖居使人的生活具有意义,这样的栖居便是有诗意的栖居。

  
  在中国历史上的无数艺术家中,有一位将栖居等同于作诗的诗人最值得考察,那就是晋宋时期的陶渊明,“……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历代理论家把陶渊明作为隐士的代表,把桃花源作为迷失的天堂,充满消极的逃避。而我则把这看作是积极的探寻和发现,是艺术家在浩瀚的宇宙中、在茫茫大地上、在纷繁的社会中寻求自我、寻求立锥之地、寻求真实身份和生命意义的心得——定位与认同便是陶渊明艺术化诗意栖居的核心。
 
  定位与认同也正是现象学和场所理论用来解释场所意味的两个维度。所谓定位,即在天地一人一神的时空和精神坐标中,找到自己的方位,远离恐惧和迷茫,从而怡然而自得。这样的场所和空间是可辨识、可捍卫的“领地”:大理的洱海、丽江的拉市海、阿勒泰湖泊和山林景观,丰富的水和生物资源,给了迷失中的“武陵人”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定位和安全的领域,紧张与迷茫突然烟消云散,浪漫和诗情悠然而生,这便是桃花源空间结构的魅力。
 
  诗意的栖居又是审美的而非功利的。人在现实市井中的常态是忙碌与不安的,为在纷繁凡尘世界中找到定位,获得认同与归属,奋斗不懈,其栖居常常与不安桕伴随,闲适的诗意不常有。而对于大多数凡人来说,诗意的栖居只有在当下的生活之外去获得,因此,时空与社会关系的距离是诗意栖居的重要特征,这样的栖居地便是仙境。
 
  至于人类是如何判断栖居地的适宜性的,这需要从人成其为人的漫长生物进化过程中的生态经验来理解,人类卜断“宜居”性的心理能力已经烙印在我们的基因上了。在自然环境方面,一个场所或地方能否获得认同并产生归属感,关键的因素是景观中包含的生存资源,以及对生存资源的幻觉。有庇护功能的山洞、大树和屋舍;与食物有关的溪流、湖泊、湿地(地球上最高产的栖息地类型,生物多样性最为丰富);预示可食根茎的草地野花、茂盛的禾本科植物、预示秋实的彩色树叶;水中游动的鱼、草地上奔跑的食草动物、天空中的飞鸟甚至炊烟,都或真或假地唤起人们对自然环境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自然因此而变得亲切。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农耕文化的天堂中,万物都是有灵的,山水都是神圣的,风水林中是祖先的陵墓,屋舍中间是祖宗的庙堂,抑或佛寺道观。这种浪漫而富有诗意的栖居地,是久远祖先满意栖息的遗存,是遗失在匆忙的时代列车下的桃花源。它们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唤起“回家”的亲切感。这是一种审美意义上的家,在这里栖居,使人成其为人,大地成其为大地;在这里的栖居便是作诗。